我敞開心扉,迎接黎明的曙光,眷戀夕暮的美景。「是故朝氣銳,晝氣惰,暮氣歸。」(孫子軍爭)
夕暮,正從窗口漸漸地滲入我的屋內,驀地,有著一股莫名的壓力,把我的心越壓越沉重了。
在暮色蒼茫中,面對著幽暗的窗口,我覺得時光太殘忍了,它從不曾因我的挽留而停住腳步,也不曾因我的感喟而駐足,總是來去匆匆,吝於投我瞬間的一瞥。難怪柳宗元曾說:「引觴滿酌,頹然就醉,不知日之入,蒼然暮色,自遠而至,至無所見,而猶不欲歸。」(始得西山宴遊記)
昔日,讀騷人墨客嘆息時光飛逝的詩文,總覺得那只是「為填新詞強說愁」的一種形式,而今,自己卻浸沐在「更欲留深語,重城暮色催」的蒼茫景色中,惶恐自己會迷失在歲月的長流中。但細細咀嚼宋書樂志三載:「烈士暮年,壯心不已」而自惕自勵,也就心如水靜了。
夕陽無限好,我喜歡黃昏和黎明前那一種薄暗,那一種晚照的朦朧之美。在強烈的陽光下,在輝煌的燈光下,我不能看書,也無法學文,於是我把落地窗帘全拉合,或者換上一個藍色小燈泡,使那道幽柔的光影和意味深遠的詞藻,滋潤著我的心田,每每心中會有一種無限的歡欣,也有一種莫名的感傷;顏延之說:「晨煙暮靄,春煦秋陰,陳書輟卷,置酒絃琴。」該是我此刻心境的寫照。
杜甫在「春日憶李白」詩:「渭北春天樹,江東日暮雲,何止一尊酒,重與細論文?」薄暮,那輕陰、微寒、一壺濃郁的濁酒,一盞淡淡的菊花茶,一陣不分明的歌聲,蘊蓄著悲歡離合的人生。「棄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。亂我心者,今日之日多煩憂。……抽刀斷水水更流,舉杯銷愁,愁更愁。人生在世不稱意,明朝散髮弄扁舟。」李白這愁思中流盪有一股清越之氣,這種氣質及表現氣質的手法,可見他狂氣的天真,也注定了他「今日」的落魄。
「寂靜的深井般的寂靜中,野鴿子汲出了它咕嚕聲的泡沫!」這是我喜愛的吳爾夫人的警句;她把寂靜比如深井。好一口不見底的深井,可以潤澤沙漠中旅人乾渴的清涼深井;鴿子不分明的聲音,如同一個易碎的泡沫。如此佳句,只有在微陰天氣薄暮時分,一室幽暗中讀來格外有味;如此妙句,使人免於浮躁,而陷於沉思︱使人在縝密的思維中,醞釀世上最美妙的靈感。
(江宗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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