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阿俊,阿勝,阿級啊∼」母親在廚房吆喝著,「阿母,要幹啥?」,我現身在她身旁應答。
學校正在推行「講國語」運動,在學校講台語是要被處罰的,但在家裡哪一個成員不是講台語,若跟母親說「請講國語」,那不招來一頓臭罵才怪!
母親每次有事差遣我們這些小孩子,就像在點名一樣,從老大開始依次往下叫喊,我若不回應,她會繼續阿曜、阿杏、阿美啊∼的叫了一輪。
我就覺得很奇怪,她又不是不知道,大哥讀高中、二哥讀國中,都坐客運車通勤,怎會那麼早回來?有事就直接叫我或弟弟就好,何必胡亂全員叫一通。
「沒油啊,你矸仔(裝沙拉油的瓶子)拿著,去你阿姑的店給我搭(買)一罐火油(沙拉油)。」母親邊切菜邊吩咐著。
有次我跟大哥在村中間自家的甘藷園旁的一小撮留作『種仔』的『菁仔園』斫『田菁』,要將其帶有種子的末梢剁下來回家曬乾當『種仔』,好在播種水稻前撒在田裡長成半人高後犁入水田裡當肥料。那時大哥從底部將『田菁』的稈頭砍倒,我左手從稈尾接住後右手直接拿刀砍末梢,是時大哥不知道是甚麼原因將稈頭往他自己身上拉,我一刀砍下還在移動的稈子,正好砍在我自己的左手小指,瞬間血流如注,血就像用噴的一樣。
我握著傷處,大哥拖扶著我到五十公尺外表姑的雜貨店讓姚姑丈擦藥縫合包紮,姚姑丈幫我擦拭消毒後沒打麻醉針直接就縫,還邊縫邊說骨頭斷了剩下皮連著。
從那次以後,我的左手小指第一節關節就直不起來、也彎不下去,還好彎度不是很大,握拳時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。
雜貨店的火油是裝在罈子裡,再用勺子舀進我的瓶子裡,我買(賒)了六兩,也不問多少錢就回家交給母親,不論買甚麼東西,母親從來也不會問多少錢?村裡大部分人家在雜貨店裡都有自己的記帳本,村民賒帳的多,用現金交易反而很少,每年稻穀收割或過年時再一次結清。但很奇怪,從來就沒有小孩子賒帳買糖果,我也是。
「阿母,米缸的米明天煮完就沒了。」我站在廚房看著還穿著雨鞋在炒菜的母親,一邊說:「明天放學後你跟弟弟扛一袋穀子到阿伯(姨嬤的大兒子)的碾米場碾米。」
母親說:「阿母,上次就跟妳說過,穀倉剩一袋稻穀,啊∼就碾完了,穀倉裡面現在只剩下兩袋甘藷簽還有一些木薯簽。」
我說:「啊∼你也不說清楚,我以為那袋碾完還剩一袋。」
停頓了一下,母親說:「那你明天到阿伯家糴(買)一斗米回來」,「好,我知道啦!」我回答著。
但一斗米又能撐得了幾天,在新稻還沒入穀倉前我看碾米場還有得跑!其實,與其說是糴米,不如說是賒米比較恰當,每次去買米,表伯都會記帳,待新榖碾米時,除取得應扣代工的成數外,再償還賒得的米數。
二哥讀國中後,煮晚餐的飯就由我接手,放學後,除了母親交代去田裡幫他挑甘薯葉或甘薯回來外,就是先劈材、生火、煮飯。
廚房裡有兩個灶,大灶煮豬食或年節時炊粿,小灶有兩個出火口,前面用炒菜鍋燒洗澡用的熱水(鍋子固定在灶上,比我們現在用的鍋子大很多,母親回來時用該鍋炒菜)。」後面用飯鍋煮飯。
母親教我不論放多少米,水的深度就是將手掌平放在米水中,水淹到手踝關節的位置。煮飯時、等水滾開到快要乾時,將大火的木材抽掉,插入下方的灰燼中悶熄,用剩下些許的火焰與炭火將飯燜熟,這樣飯才不會煮焦。多年後讀到成語「釜底抽薪」,我知道就是煮飯的樣子。
說起煮飯,有件事常讓我忿忿不平。那時偶爾會跟祖母坐客運車到甲仙街上姨嬤家(祖母的大姊),她們家吃的是白米飯,分外香,特別好吃。我在想,她們是生意人,自家不產稻米卻吃白米飯,我們家自產稻米、吃的卻是攙了甘藷的米飯。平常吃甘藷飯還好,畢竟要吃的甘藷是經過精挑細選且削皮過的,若沒有現採甘藷的時候,就要用曬乾的甘藷簽,曬過的甘藷簽,是給豬吃的,沒有洗淨,沒有削皮,不論良莠都用機台剉成簽曬乾,有時候會吃到蟲吃過、鑽過的『臭蠹』甘藷簽。有人吃白米飯,我們常吃「甘藷簽」充飢,何其不公平啊!
出勞力的農民有時還得忍受青黃不接,不出勞力的人卻可坐享其其成,這不啻是莊稼人的悲哀!
那一年我十一歲、國小五年級。(葉特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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