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期我在鶯歌查戶口時,得知「阿換姨」對地方好壞民眾知無不詳,頗有美傳,可能我是身為警察,竟對這個故事有些存疑,首先我想要知道的是,台灣早期有土匪嗎?如果有,為什麼台灣早期有很多文化人就沒有一個像司馬中原一樣,把這些街談巷議的稗官野史記錄下來?正當我為了求證台灣早期到底有土匪否而四處尋找證據或證人時,忽然想起,小時候我和堂兄弟一起放牛的那個也叫尖山的山上,山頭我們從沒去過,也不敢去,因為小時候被大人告知,那山頭是個土匪窩,千萬不要接近,但我們看到上面明明就是有軍人在站哨,怎麼會是土匪窩呢?在好奇心驅使下,我只要見到村裡的耆老,就會向他請教這個問題。
茅房主人
皇天不負有心人,我有一天問到一位叔公輩的人物,他居然告訴我,那山頭以前是個土匪窩,他並指點我如果要進一步知道的話,就去請教山腳下有一戶蓋著茅草的住戶,住家裡面的那個阿婆,叫做「阿扁阿婆」,她的先人以前就是一個「報馬仔」通土匪的中間人,去問問她,應該可以更清楚,那時我腦中浮現的是,小時候我們常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去偷摘她家門口的芭樂,我還記得是紅心芭樂,特別好吃,如果貿然去請教她,會不會被她認出我這個長大的「小偷」而換來無趣,但心中有個聲音告訴自己,小偷已經變成警察了,還怕什麼?
於是選個黃道吉日,帶著一盒託基隆同學買的有名鳳梨酥,就登門拜訪。由於茅屋頂剛換新茅草,所以進屋後還聞得到一股草香,混合了神桌上的香煙,那味道至今難忘。在說明來意以後,想不到一個已經九十歲的老人,記憶好得驚人,居然連我小學四年級就過世的祖父名字還不假思索的說出來,老人家?小腳,牙齒都快掉光了,一個人住,一個養女和贅婿住在隔壁一間上蓋石棉瓦的紅磚造房子,以收廢鐵維生,可能平常很少人造訪,老人家話匣子一打開就說個不停。她說山上那地方不是土匪窩,只不過是他們偶而落腳的地方,而且綁來的肉票一旦拿到家屬的贖金,就會放在山頭,讓家屬容易看到也較好找!土匪本身居高臨下,也可看清一切。
她還告訴我,如果每次去綁架一個人回來,就集中關在木籠內,當天就給他頭上戴上一個竹箍或藤箍,然後每天都釘一根竹籤上去,每天一數竹籤就知道肉票綁來幾天,二來增加肉票的痛苦,然後透過中間人告知家屬,家屬聞訊,自然心急如焚,就會趕快籌錢放人。
彩虹中告別
我說:「萬一肉票死了,怎麼辦?」她說她也不知道,她在說此事時,一派輕鬆,我則聽到毛骨悚然。最後我問她這是什麼年代的事,她一下說日本時代,一下說還要早些,要不然就是古早,古早!我還問她:「您的先人做為中間人,應該有得到好處,賺了不少錢吧?」
她卻回答;「我們是在做好事,如果有賺很多錢的話,為什麼還住在茅草屋?」
我只記得離開她時,看到天空很像出現一條彩虹,顏色鮮豔,但我心中卻像彩虹的盡頭要下雨那般的灰濛濛的!
從陶瓷專家卓柏成的口中得知,本名叫「周摸」而被習稱「阿換姨」的婦人已經作古,「阿扁阿婆」也是,而她那間茅草屋,聽說她在九十二歲那年過世後,就被軍方連同土地劃入紅線區內一起徵收了。
鶯歌那座供奉「瓷神」的三合院,也早就不在了,這些鄉野傳奇人物,很可能也早就淹沒在時代的洪流中,除了她的後人,誰會記得?
(周 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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