錢債易償,情債難還。我一生欠了很多人情債,能還的,我盡力,無法還的,一直壓在內心深處,有遺憾也有愧疚。
我欠一位長官一聲「對不起」,整整四十年,說了可能白說,不說又很難過。老長官有大量,大人不記小人過,當年一個年輕無知又衝動的警員犯錯,他可能記不起來,甚至都可能沒印象了。
四十年前我被派台中市警察局服務,沒外勤經驗,是標準的菜鳥,分派在拘留所服勤。有一次刑警隊送一人犯進來留置,我略懂命理,很雞婆的對學長說:「學長您今年犯白虎,有血光之災,要小心。」
他很訝異看著我說:「聽說你會算命,是真的呀!我去給一位老先生算過,他也說我今年有血光之災,我已吃齋快一年了,而且再過三天就過農曆年了,這個劫應該過了吧!」
我很肯定的說:「看您的氣色,災劫還在,不過應該會逢凶化吉。」
不知是矇對了,還是烏鴉嘴,學長在除夕夜抓通緝犯時,被扁鑽刺傷於眉角與太陽穴之間。人犯抓到了,但學長滿臉是血,住院了。
這個消息很快傳開,有個警察會算命,還神準。從此,警察局的同事都叫我半仙。
過年後,調來一位年輕英俊的副隊長。有一段時間,我們的刑警隊長不知受訓還是出差,由副隊長代理職務。
某一天早上八點,三分局同仁來拘留所押解人犯,移送地檢署,移送書、文件、物件齊全,就差一張出所單。我一看再過半個小時就超過留置二十四小時的規定,打電話,承辦巡佐還沒來上班。我一方面請接電話的同仁通知巡佐,一方面拿著卷宗去向副隊長報告,希望能讓三分局的同仁簽名領走人犯,出所單補過來即可。
副隊長一再強調:程序、責任。我氣得提高音量說:「如果通通合規定,幹嘛向您報告,我是怕承辦人有刑事責任,或者要受行政處分。」我們講半天,移送時間都來不及了。
副隊長又很有耐心跟我解說程序和責任,他越有耐心,我越來氣。扭頭離開辦公室,辦公室門口竟然圍了好幾位同仁,我氣往上湧,回頭對副隊長說:「你那麼會保護自己,一定會很快升官,將來一定當大官。」
我沒看副隊長表情變化,氣呼呼的回拘留所等出所單。沒過多久,出所單送到,人犯押去地檢署,但已經超過時間,我一直擔心這件事如何善了。
以後我都故意避開副隊長,心裡想,碰到這種長官算倒楣,工作上一定要好自為之。其實他剛調來沒多久,我們彼此不瞭解,但我已對他有很深的成見。
這件事傳開了,有人說半仙原來也有脾氣;有人說,半仙很勇敢。過沒多久我請調回雲林縣服務,離開台中之前,偶然碰到三分局的裁決巡佐,我問他:「那件案子後來有沒有被處分或被長官責怪?」
他說:「沒有!」
我說:「怎麼處理的?怎可能沒事呢?」
他說:「副隊長先打電話給輪值檢察官,跟他報告,有點程序問題,人犯會晚點送到,檢察官說沒問題。」
聽完話,我的腦門好像被雷擊中,整個人暈眩一陣子。
蓋離職單時,我故意跳過副隊長,沒臉見人,連說一聲對不起的勇氣都沒有。很後悔自己的浮躁衝動,也感謝長官的包容。慚愧呀!
回雲林縣半年多,突然接到台中市老同仁來電,竟然讚美我算命很準,因為副隊長真的很快就地升刑警隊長。
我很不好意思說:「那是我無知的氣話,哪是算命!」
這位長官後來當了警政署長,我好幾次到署裡開會,都很想去他的辦公室向他說對不起,但怕他誤會我有攀附的企圖,怕他不記得,怕他太忙,怕他不理我,反正理由一大堆,就是沒勇氣。
回想當年自己的孟浪,實在過意不去。老長官,對不起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