罵人成性,愛聽罵人的,未必是髒話,所謂幹話王、毒舌派者流,大行其道,甚至日進斗金。名嘴當道,越毒越叫座,發言尺度不設限,以致養成聽眾的口味越來越重鹹。鹹到惡言相向,罵人而不自知,而惹禍上身。罵人不易,梁實秋有〈罵人的藝術〉,認為罵人是一種高深的學問,不是人人可為。
秦漢時期,博士淳于越可說是警世案例教材。《史記.秦始皇本紀》載,秦始皇三十四年(前213年),秦始皇在咸陽宮舉辦酒會,宴請群臣。博士七十人前來參與盛會,共度君臣歡樂時光。這時僕射周青臣頌揚始皇帝平定海內,人人安居樂業,從此沒有戰亂的威脅,將可以傳位萬世。周青臣善頌善禱,始皇帝聽了正中下懷。雖然年前,蒙恬北擊匈奴,大動干戈,已民不聊生,且有始皇帝在京城微服出訪,竟被群盜圍困的驚擾事件,並出現米價高漲的經濟危機。而更早在五年前,始皇帝還在博浪沙遇到張良主謀的狙擊事件。當時秦治安已經亮起紅燈。而周青臣如此歌功頌德,真是過了度,確有粉飾太平的阿諛成分。
這時博士淳于越站出慷慨陳詞,「殷、周能夠享國長久,因為實施封建制度,才能發揮輔助朝廷安危的屏障功能。如今不學習古代智慧分封子弟、功臣,萬一發生叛亂,那有諸侯來相救?」因此下結論:「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,非所聞也。」說完後又附加上一句損人而不利己的話:「今(周)青臣又面諛以重陛下之過,非忠臣。」這句話一連罵了君、臣二人;一位是始皇帝,一位是直屬長官周青臣。
始皇帝把淳于越的建言,交下群臣討論。丞相李斯展開全力反撲,他提報:今陛下創立了大業,建下萬世之功,固非愚儒所知。又說淳于越談三代久遠的故事,如今時代早已不同,那值得我們效法學習?現在天下已定,法令明確統一;老百姓只要好好務農生產,讀書人認真學習法令。這些書呆子拿古代道理批評時政,會讓百姓無所適從。因此,凡不是秦史書一律燒掉,《詩》、《書》及百家諸子著作都要銷毀,只須保留醫藥、卜筮、農業之類的工具書。命令公布後三十天內如仍未燒毀而私藏的,將處以刑罰。這就是「焚書」歷史悲劇的由來。
試想周青臣為博士之首,又是淳于越的長官。在酒宴互動時,奉承討好始皇帝,可以理解。而淳于越竟自以為是,也未向長官報備,就擅自越級發表反對言論,進而以古非今,批評長官,批判時政,在輕鬆的埸合提出,時機適宜嗎?
淳于越誤判了情勢。秦始皇帝已四十七歲。他十三歲已經當上秦王,三十九歲一統天下稱帝。淳于越不察時局,不知始皇帝的才華氣勢,竟敢主動對皇帝下指導棋,豈非自討苦吃,害人害己,難怪李斯才會毫不客氣地大肆批判:「固非愚儒所知。」
其次,淳于越昧於認知始皇帝以刑殺立威的領導風格。至於《詩》、《書》、經典早已不是主流市場。當時人人善於觀風轉向,畏罪保命。淳于越昧於時事,在不對的時機,不對的場合,面對不正的皇帝,道出不合時宜的建言,還一時興起,順道罵起長官及今上,其結果注定是一場悲劇。
淳于越「無罵不如己者」,但是他沒有做到「知己知彼」的最高指導金律,未明白「時然後言」的道理,而惹禍千年。知識分子建言精神可嘉,又何必罵人,罵人又何必株連長官呢?
新年要存好心、說好話、做好事。(陳連禎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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