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了在課堂裡教大學生和研究生之外，我偶而也受邀到培訓單位客串，教法官和檢察官等法律界人士。時間一久，略有薄名；有些司法機構，在安排培訓課程時，會指定我講授「法律的經濟思維」。
　　不久前，課間休息時一位檢察官問我，他們手上有一個案例，開了幾次檢委會，一直不能決定，該用什麼罪名提起公訴：一對年輕夫妻不睦，常爭吵嘔氣；後來，先生罹病而逝。男方家屬很不平，帶著棍棒到家裡，把家具等打砸一氣。然而，在過程中發現了一些金銀細軟，就強行帶走。女主人報警，而且聘了律師，希望檢察官能以「搶劫罪」起訴亡夫的親友。搶劫是重罪，以「搶劫罪」起訴，適合不適合呢？
　　以我 (經濟學) 的背景來看，這個問題並不特別困難。當初，刑法專家們在商議刑法的各個條文時，腦海裡少不了有一些「標準情境」。在設想「搶劫罪」時，可能是月黑風高的攔路者，也可能是白晝亮傢伙「要錢要命」的狠角色；但是，絕對不會是親戚之間，因為洩憤、見財臨時起意的作為。因此，用「侵佔」或「搶奪」，可能要比用「搶劫」更貼近這個家庭糾紛的原委。我的回應，似乎稍有幫助。沒想到，最近聽到另一件官司，又讓我產生類似的聯想…
　　一對年輕夫妻，彼此商量後，合作賣淫。男的當仲介和馬伕，女的出賣肉體。公安逮人之後，面對難題：女的賣淫，相對簡單明確。可是，男的呢？如果以「仲介賣淫」處理，一旦罪名成立，刑期可以達5年以上。相對的，如果以「共同賣淫」處理，拘役15天/勞役罰鍰。5年和15天，可是不小的差距。關鍵所在，就是「配偶」能不能算是「仲介」？
　　對於這個案例，和前面「親屬間搶劫」的難題一樣，有一個明確的切入點。在研擬刑法的「仲介他人賣淫罪」時，「標準情況」大致是憑藉暴力威嚇或其他手段，逼迫女子賣身。仲介賣良為娼，使弱女子受到心理和肉體的雙重剝削；因此，重判5年，殺雞儆猴。然而，夫妻共同賣淫，女的並沒有受到肉體和心理上的剝削。先生的「仲介」是事實，但是和刑法制定時所設想的「仲介」，顯然大相逕庭。
　　由這兩個案例中，還可以提煉出兩點重要的啟示：首先，一件事物的意義，是由其他事物襯托而出，在想法學(律)問題時，不妨先試著找一個有意義的參考座標；對照之下，容易彰顯問題較完整的面貌。其次，台灣最高行政法院知名法官帥嘉寶的智慧結晶：法律，只是一個點。而真實世界的案例，往往涉及一條線，一個平面，或一個主體。如何由生硬的法律條文聯結到豐富多樣的大千世界，必然先要對社會現象有深入的了解！（熊秉元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