淺談活在當下
 
 


  哲學家梅洛龐帝在研讀腦部受傷病人的診療記錄,發現有些病人只能執行與身體運作有關的具體活動,卻無法進行抽象活動。例如,這些病人可以伸手打死叮咬臉頰的蚊子,卻無法區別到底是用左手或右手打死左頰或右臉的蚊子。他認為這種病人因為喪失時間與空間感,因此,無法回憶過去,也無法想像未來,永永遠遠活在當下。這個發現,提供了人生哲學一些思考。
  「活在當下」幾乎是人人皆可脫口說出的圭臬。問題是人真的可以活在當下嗎?這個問題,似乎更值得探究。
  時間如流水,就時間流來說,當下即過去,人不可能活在當下。再則,對於具有抽象思維能力的人而言,意識讓活在現在的他,同時能夠回憶過去或想像未來。邏輯上,他也不可能完全停在當下。弔詭的是,死亡會讓人停止向前。「死在當下」反而千真萬確。
  聖嚴法師的禪修開示語:「身在哪裡,心在哪裡」,為活在當下提供簡明可行的操作。語意上,活在當下固然是設法停在任何身在的時間上。實務上,則是別無所求地將心放在正在從事的任何工作或活動上。所謂專心走路、專心吃飯、專心唸佛、專心大便、專心讀書……等等。
  活在當下如是專心做當下要做的任何事情或活動,即使這個事情或活動似乎毫無意義,又有何神奇之處?這就要回到梅洛龐帝的發現來看。梅氏認為身體運作,不管是器官之內或之間、系統之內或之間,都是在極其平衡而和諧的狀況下,以完形或整體協調方式進行,以至於人們忽略能走路、吃飯、排泄、說話……等等具體活動的複雜與可貴,或直到因故失去部分或全部器官時,才深深體會身體器官運作或生理功能受限或喪失的痛苦。簡言之,活在當下可以讓身心處於最和諧最美好的狀態中。
  日常生活中,具體活動的完形運作方式,和諧而自然到人們根本不想加以探究;然而,要進行抽象活動,非要有具體活動能力不可。反之,要進行具體活動,抽象活動不僅不需要,反而有負面的影響,甚至造成補償性的傷害。例如,對於有經驗的司機而言,除非要在行車過程緊急做選擇,開車都是具體活動,不需要思維。身體的時間與空間感,讓車子照著既定方向前進。眼睛與四肢的配合,何時啟動、何時煞車等等,都不需要任何思維,即可順暢進行。然而,開車時打手機、回憶昨日的美好或痛苦……等等抽象活動,就會干擾具體活動的運作而發生車禍。又如,吃飯咀嚼時,口腔分泌唾液等生化?。吞嚥時,食道開啟,食道與氣管在咽喉的通道關閉。食物下胃時,賁門開啟,幽門關閉。食物在胃囊堆積,直到進食停止,血液大量運送氧氣到胃細胞,胃蛋白?等生化?與胃液開始分解食物等等,一切按部就班進行,以至於人們認為理所當然,毫不珍惜這些具體的活動與器官,經常邊吃飯邊看電視、打手機、看書、趕路、談生意……等等,一心多用而影響吃飯的正常運作,相關疾病因此造成。再如,正常走路時,人會不自覺避開陷阱、水窪、跨過障礙、停在紅燈前等等;然而,忙碌的人,經常邊走路邊進行抽象活動,特別是打手機,導致闖紅燈而不知、掉進坑洞才驚覺,甚至因此賠上一命。
  最後,您如果像梅洛龐帝研究的個案,無法進行抽象活動而完全活在當下,不知懊悔過去,不知煩惱未來,能夠滿足各項生理慾望,卻無任何創造性或有意義的貢獻或成就,您願意或甚至喜歡嗎?很多人在奮鬥一輩子後,不是經常感嘆人生最大的幸福,就是能吃能拉能睡、平平安安活到老嗎?難道這全都是老病時自我安慰的違心之論?
  事實上,已經社會化的人,在可選擇的情況下,應該不會想過沒有成就或意義(至於有無成就或意義,係另一回事)的動物性生活。因此,如何活在當下呢?不外就是專心一致地從事具體活動,也心無旁鶩的地執行抽象活動,讓身心處於最和諧最健康的狀態。(莊忠進)

 


 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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