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,日皇宣佈無條件投降,二次世界大戰終告結束。留在日本的我們少年工,分批等著船期返回台灣。其間六個月正是我們每日遊覽日本城市的機會。
「支那」(China)這句對於受過日本殖民統治教育的台灣人,是一種「東亞病伕」「軟弱」「無能」與不堪一擊的象徵,也是日本人辱罵台灣人的專用言語。戰後中華會館派員在我們駐地開館教授「北京話」,同時每人發一份「中華民國台灣省公民証」,以便外出之用。大家心想:「我們的祖國『支那』能打贏日本,那『支那』人一定非常強壯,同時有人暗傳『支那』人就像關公,人高馬大,單手可揮舞數百斤的大刀砍殺敵人,還可憑一把傘,可飛簷走壁……。」這句話在我們少年心靈聽起來,快活多了。
戰後的日本,在美軍「麥帥」進駐前,社會脫序,刑案頻繁,流氓在各地滋事,尤其臀部掛著不同彩色布巾的流氓,常集體滋事,使警方不知所措,百姓痛苦不堪。每班電車擠滿了旅客,連車窗也坐滿,車內吵架不斷,一切紊亂……。
某日我與同伴憑卡片搭乘「進駐軍專用列車」,有臂帶MP臂章的美軍憲兵呵護,因為我們也是大戰的戰勝國,一等國民呀!這情景看在戰敗的日本人的心裡,應是多難過呀!車抵大城市「目黑」站,這裡戰前高樓大廈,是熱鬧繁華的都市,如今已遍地廢土,成為數千攤攤販的集中地,數千人潮中顯得格外熱鬧。我們回到「新宿」站改搭分線回我們的駐地︱「大和」站,在擁擠雜亂的人群中,忽然聽到有人在大聲吵架,細聽之下,一個日本青年說:「這次的戰爭不是你們『支那』贏日本,是美國贏日本的!你們『支那人』有什麼了不起!」
這句話激動了車內所有台灣人,於是五六個人跟著他,在第二站下車後重重包圍著他,有人抓著手臂,有人揪著衣領,左右各一拳,他終於倒地,又被抓起來問他:「你說這次的戰爭是『支那』打贏日本的,還是美國?」日本青年終於雙膝跪地鬆口說:「是你們『支那』贏日本的。」那日本青年手敷著頭,身影由大而小消失在月台。
(廖平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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