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欣賞一幅畫,在透過構圖的技巧及意境之外,色彩的配置也很重要。若配置不當,意境雖高,構圖雖美,亦屬藝術瑕疵品;文藝創作亦然。
或許有人要問:文學作品是文字構成的,何來色彩?文字的色彩處處可見,讓我們細心吟哦一遍馬致遠的:「枯藤老樹昏鴉,小橋流水人家,古道西風瘦馬,夕陽西下,斷腸人在天涯。」然後再閉目沉思,在腦海必然浮現一幅景象︱︱秋日的黃昏,西風陣陣,金色的夕陽照在寂寞的鄉野黃泥路,落葉蕭蕭,禿樹兀立,孤鴉繞樹低鳴,一個羈旅異鄉的失意人,彳亍地走著。這一幅秋日夕照的景物,我們究竟看到些什麼色彩呢?雖無嫣紫千紅,但一幅淒涼的畫境,在每一個字中都躍然呈現其色彩。不是嗎?枯藤、老樹、昏鴉,配得多妙,暗淡淡的;瘦馬、夕陽、人影,境界何其分明,這不就是色彩麼?
我們再讀張繼的「楓橋夜泊」:「月落烏啼霜滿天,江楓漁火對愁眠。姑蘇城外寒山寺,夜半鐘聲到客船。」這是一首抒寫詩人中宵不眠的羈旅之愁。二句的「愁」字是詩眼,接轉前面目之所見江上景,宕為後半耳之所聞江上聲,由收而放,由實而虛,餘意更在尺幅之外。
第一句以月落、烏啼、霜滿天三個意象連級,三者互為因果,交織成寒意淒清,迷惘朦朧的景物色彩,瀰漫在天地之間,也瀰漫在詩人的心頭。在這幅寥落淒迷的背景中,楓橋邊,白日也許是一片火紅的楓林,此時唯見一堆影影忡忡的暗影,「湛湛江水兮上有楓,目極千里兮傷客心」。千年前楚國的才人宋玉,早就在江楓中感受到去國離鄉的悲思,更那堪在寒夜裡、楓影中,閃爍著漁火如豆;隔江相望,遂湧上詩人心頭,化作一片愁緒。「愁眠」其實是因愁不眠;只是驀然而起的一陣清宏的鐘聲,使他從愁思中驚覺,已然過了半夜。這夜半寒山寺的鐘聲,旋即又使他回到比前面更為深重迷惘的愁怨之中,帶著古城的歷史縱深感,帶著寒山寺的永恆空寂感,隨著鐘聲飄蕩著,飄蕩在古運河之上。
一篇作品,缺乏了文字的色彩,沒有藝術的價值,我們讀王維的詩,說他「詩中有畫」,就是這個道理。【編按:兩岸開放後,許多人親履寒山寺,「楓橋」為寒山寺近鄰之兩座石橋:楓橋與江村橋,與楓樹無關。】(江宗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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