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十年前,我是二十開外年輕力壯的少年,如今已是白髮蒼蒼的老先生了。歲月無情,觸碰到心酸處不禁悽然。故鄉江西瑞金,有過二次共產「洗禮」,第一次是民國十九年至廿三年,那時共產黨在縣城成立蘇維埃政府,我仍稚齡,似懂非懂,到了民國廿三年,舉家由廣東返鄉讀小學,由父母的告知,始知大概。
那時祖父西歸後,家道日見中落,加之父親常年感染瘧疾,師範畢業後在家鄉任小學教員,每年薪俸二仟四百斤稻谷,祖父雖遺有些農地,卻乏人耕作,收穫不多,日子過得三餐不繼,一家大小都在飢餓邊緣渡過。共產黨於民國三十八年秋第二次接收縣政,強調「窮人翻身,不究既往……」等。人民萬般期待轉朝換代後生活有所改善。我的家應在「翻身及不究既往」之列,無奈事與願違,因第一次共產時我家搆上地主及富農階級,且舉家避難於廣東,這次仍列入清算鬥爭的範疇。
三十九年農曆十月間,家鄉正在鬧觀音菩薩,祖祠裡請了大戲班演出酬神,民眾生活雖苦,信奉觀音大士之心仍熱衷,祠堂裡供奉之觀音菩薩座前香火鼎盛,人民虔誠膜拜,祈求保祐平安。唯有我父親及遠房堂叔,接獲通知要在某時某地參與開會,對觀音菩薩膜拜有心無緣。會無好會,曾經在這種會議遭逮捕進而殺害者,各地時有所聞,心知肚明,自感多凶少吉,二家坐困愁城。
幸賴家母在極盡無法中秘密央求各堂嫂,商借苧麻線各二斤,作為逃亡川資,亦可作為掩護肩商之工具。一夜間匯集二十多斤。當下趁月黑風高,我與父親、堂叔等三人,離開了可愛的故鄉,體會到了斷腸人對斷腸人,流淚眼對流淚眼的悲哀。
行經三月,抵達香江,沿途歷盡滄桑。民四十二年蒙政府核准來台。為了求生存,迭經苦工、小販……等不同領域,堅苦卓絕,最後走上港警路。寄身寶島,離鄉一甲子前夕,深夜捫心,一路走來,有無數貴人相助,在這裡除感恩還是感恩。
註:苧麻線是一種植物皮製成的,婦女們以此為副業,把它撕成一絲絲如頭髮般再聯結起來,用簡單製線機二股合成一股,再加工漂白,染色,手續繁雜,每一婦女非常勤勞最多產一斤,用來做衣服韌性甚佳,每斤價格在一個銀圓左右。
(鍾秀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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